从清迈去清莱，遇上了最实诚的司机，和最虔诚的乘客。酒店到车站，好远好远哦，司机就要了我们每人30铢。对座的老奶奶，每每路过寺庙，都会闭上眼睛，合什一拜。这里的寺庙就像星巴克一样密集，某个骤雨的早上，我们跑到一座大殿躲雨，对着壁画上信徒的跪姿好奇。一位男子与我们热情攀谈，教我们如何跪、如何坐。
热情的男士执意要给我们拍照，他告诉我们，这天是满月的节日，是僧人出来带领大家诵经祈祷的大日子。我们就这样误闯入了一场关乎信仰的大派对。说是大派对，因为他们虽然敬重神明，却没有那么多规矩。可以随意拍照、录像；有人坐着，有人跪着；跪累了就挪挪屁股，舒展舒展身体。
期间那个热情人还出去拿了一盏油灯给我们。我跟着念经，一旁的老奶奶问我们要不要经书，我们摇摇头说看不懂，她被逗乐了；坐我前面的讲西班牙语的小姐姐，也转过头来冲我挤眉弄眼。在这里，纯净的心境大过礼佛的形式。
到了清莱车站，瞬间傻眼。刚落过雨的地上有如黄泥汤，塑料篷下摆了几排椅子，就算是候车室了。我们坐了去往白庙的公交车，和来时的Vip车不同，Vip车里都是西方面孔的游客，公交车则都是本地人。公交车开的极慢，一开始几乎不走，售票员和司机都卖力地吆喝着，招揽生意。直到看不见民居了，才加快速度。
逛完白庙，搭双条车去黑庙，司机操着流利的中文说，来回算我们便宜点，中间给我们一小时。看了看时间，我们没有一小时那么久可以逛。司机着急地说，回来很难打到车的。之前在网上浏览过许多国人坑国人的吐槽，果断地拒绝了他。
结果从黑庙出来，停着的车不少，但都是等客人的。这边景点似乎已经建立了不跑单程的潜规则。走了很长一段路，才拦到一辆双条车，又因为沟通不畅，司机执意先送另外的客人。在车站附近弯弯绕绕，我的内心充满绝望：赶不上车了，我们得等两个小时后的下一班。
没想到我们还比大巴车早到。上了车，又拖了十来分钟，待旅客们拖家带口，用瘦弱的身躯将大包小包扛上车厢后，才缓缓启动。是了，我们早该料到这边公共交通的“德性”，是不可能准时的。不像在美国，你可以按着Google Map上的时刻表计划出门等车的时间。司机开太快的话，还要在某个站点等上几分钟，以调整到正确时刻。
“越是落后的地区，越是没有时间观念。”有人如是说。我感觉是，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的地区，机会成本也相对较低，时间也就没那么值钱。他们计较的，是单位里程的成本，拉一趟车不容易，买张票也不容易，所以要尽可能多拉客，等一等那些稍稍迟到的持票人。
为了到清迈不要太晚，我们买的票发车时间比较早，那个车次特别便宜，129泰铢，是空调二等车。以为只是座位舒适度差点，其实路线也不一样的，它经过村庄，停靠站也就多些。
回程的这趟车上，有几个带小孩的乘客。一位很瘦小的年轻母亲，带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，座位前的空地上堆满了行李。车行一段路后，小孩开始吵闹，那位年轻母亲从包里翻出一瓶巧克力奶。巧克力奶已经只剩下一小半了，她在颠簸中小心翼翼地倒了些在瓶盖里，然后喂给小孩喝。小孩喝得很开心，每次她旋紧瓶盖，小孩就开始哭闹，周而复始。所以不一会，巧克力奶就剩底部一点点了。这次，她坚决地拧紧了盖子，并塞回包里。
孩子不负众望地尖叫起来，年轻母亲轻轻打了下他屁股，她看我在看她，不好意思地笑了。她把孩子转向自己，那孩子立马心领神会地笑起来。只见她撩起了上衣，露出没有穿内衣的胸脯，孩子熟练地含住一只，慢慢有了睡意。醒来后又换了边，等两边都吸完，他认真地拨弄了下母亲有些鼓起的肚脐眼，微张着嘴要凑过去，仿佛那是第三只装满甘泉的碧玉圆，被母亲嗔笑着打了下手。她迅速地整理了下衣服，我这才看见，泰北的八月里，她穿了两件长袖。
我知道有人会说，穷地方的人是不知廉耻的。母亲哺育生命，这对双峰履行了造物主赋予它们的最初的职责，不辱使命，是为清正，廉也。从饱满的白鸽扑扇，到瘪下去一半的袋装牛奶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。每个女人都知道要靠一些外力去对抗万恶的地心引力，她知垂荡之耻却坦然地让它们失去保护，只为随时随地给孩子饱腹的安全感。母爱怎能耻笑？那是乡愁最核心的源泉，更是人类最崇高的圆屋顶。
这虎头虎脑的孩子似乎没有吃饱喝足的时候，小脑袋扑进妈妈的胸怀里，又喝了几回奶。年轻的母亲终于供应不足，撕开了一包膨化食品。前排穿民族风小褂的小孩转过头来，恰好看见了这一幕，嚷嚷着也要吃。他爸爸极力阻止，这边的母亲却大方地递上前去。一番家常的推来塞去，这位父亲允许孩子吃了一些，又立马夺走，还给那位母亲。民族风小孩的哭声震破天花板，他的父亲严厉地责骂着，在这吵吵闹闹的过程中，没有人抱怨，没有人皱眉，只有那位母亲细细嗦嗦把零食往尼龙袋里装的声音。剩下还有一半，她递给了那家的孩子。
我一直以为那位年轻母亲的邻座，是她的丈夫。但她提前下车了，走的时候也没和那位男子打招呼。男子有着质朴而黝黑的脸庞，看不出年纪，大部分时间望着窗外，只在喂奶的间隙，慈爱地看看孩子。另一个带孩子的女人，原来也不是她的姐妹。那人更迟下车，她的非智能手机响起很土的铃声，讲了没两句便挂了，窘迫地捂着斜挎的刺绣小包。下车前，她给孩子们剥了又大又香的红毛丹。
这些带娃的，可能不比25岁的我年长。他们从连一个像样车站都没有的清莱出发，肩负着家庭的责任，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想象，去到市中心仍充斥着低端加工零售业的清迈。190多公里路，开了4个多小时，这节略带汗味的车厢，缓慢而坚定地驶向幸福的前方。
途径两个国家公园，据说是金三角毒枭曾经逃窜的深山老林，风景还是不错的。虽然身在异乡，彼时却能感受到故乡的亲切。小时候在溪口搭过的中巴车，大学时过过夜的绿皮火车，不也是满载着紧攥梦想、为生活奋斗的人吗？这一天，我们总共坐了11个小时的各类交通工具，真正在清莱玩景点，大概只有1个半小时。但我一点也不后悔，因为旅程中有什么东西美好得发光。舟车劳顿的每分每秒，都凝结成这段旅行中弥足珍贵的感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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