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清迈住了7天，从头一天起就想看泰拳比赛。泰国人说话软绵绵的，但泰拳何以那么凶狠？问酒店前台，泰拳好看吗？那姑娘老实：“呃，不知道，没有看过啊。”上网订了VIP票，94块人民币，还送一杯威士忌。
晚上9点入场，VIP内只有不到一半观众。拳台上灯光雪亮，让四周座位更显破旧，气氛像打黑拳的。每个工作人员，都有纹身，都穿黑T恤。坐下又起身，去张望了一下拳手候场处。男男女女，大人小孩，挤挤挨挨，坐了一地，有点像马戏团。
事实证明，感觉没有错。开打比赛的音乐，果然既有马戏团风格，又有点像中国唢呐。选手站定，开赛之前，有人上来收了一圈钱，观众在下赌注。此后未见送钱回来，是大家都输了？
前四五组，分别是青少年和少女拳手，一场男一场女，轮番上阵。看得出，泰拳似乎更耗体力。有个脸上有纹身的瘦高少年，到第二回合，就嘴唇苍白；第4回合，被一拳打倒在角落，未能爬起来，最后被扶着下场。
被打倒的孩子，约摸十三四岁。联想起那几天，经常路过学校，看到的成群孩子。他们如果光着身子，应该就是台上的小拳手的样子。又猜想，他上学吗？扶他的中年汉子，是父亲吧？
在看拳赛前后，老有人说，泰拳已沦为表演性质。现场感觉是，比赛中有表演，表演中有比赛。有三四个组，指导教练均是白发老者。我坐的方位，运气不好（幸未下赌注），落败一方，屡屡靠近我这边。所以反复看到，老教练的失望与落寞，在眉宇间淡淡显露。这种气色，如果真是表演，难度系数颇大。
泰北女子，好看的不多。姑娘拳手，容颜倒是端正可观。要紧的是，腿脚笔直，肌肉结实匀称。依我看，全世界观赏大腿最好之处，无非此地拳台。
泰拳虽可用膝肘，但比赛规则禁止以膝顶撞对方下裆。所以，双方进退、交缠，腿膝多数只能攻击到对手侧面。此时，全身涂满油脂的女拳手，腿脚在灯光下闪亮。格斗之中，四条漂亮的大腿与大腿，不时相击，发出响亮的啪啪声。女性的肉体肌腱，显出别样的力量美。
赛程很长，从晚上9点至零点。大家进场时都兴奋，看至两个钟点，女士无一例外都打起哈欠。先生们下了赌注，所以呐喊声不停。
大概是为洗脱表演之嫌，中途有一场花絮式盲打。八九个拳手，上台之后，一律蒙上眼罩，无论碰上谁，抡拳就打。一不小心，裁判大人也被三四个拳手围着打。时间稍长，就看出破绽。虽是蒙眼乱打，但所有拳头都击在对方肩背上。看起来，打得凶狠公正，但肩背肉厚，正是不易受伤部位。显然，这一顿乱拳，给审美疲劳的观众提了提神。
旅行的最高享受，是在领略异乡人的陌生感与漂泊感。刚到清迈那晚，出门吃夜宵，路过一家商店，一个高鼻深目的小伙子，对着我用汉语大喊：“你好，高富帅！”再次路过，他又笑嘻嘻喊了一回。真让人沮丧啊，倒不是因为我名不副实，而是他破坏了微妙的异乡感。
第二天，进了古城才发现，除了金顶翘檐的庙宇外，哪有什么异乡感。多数街巷，跟我幼时住过的沙县差不多。食肆餐馆，跟国内的大排档也相同，不同的是，餐桌上多数铺了瓷砖，餐具以不锈钢碗盘居多。
过了塔佩门向前，右转两个街口，有一家叫“玉华”的猪肉丸米线店。店口摆着三个摊子，中间是冰镇椰子，右手摊子卖米线，左边则是炒方便面。店里挂着满墙的相框，一家三代每个人，都可以在墙上看到，也都在店里坐着。
这家米线店我去吃过三次。腿逛得酸，在这里歇了半个下午。不一会儿就看出，那个砍椰子的中年妇人，是真正主事的。其他人分守三个摊位，只有她每个摊位都能插手。我吃了一个椰子，不过瘾，要再吃。明明一家大小男女都闲着，大家也要四处哇哇哇啦喊她来砍。
这妇人端得是一双巧手，椰子托在掌上，挥刀咔咔四下，椰子顶上就开了方形口子，个个标准完美。然后插一根吸管，再给个铁勺子挖椰肉吃。
每碗米线分量小，食客一般都点两样。桌上有六七种调料，一种一种洒上时，颇有仪式感。米线还未入口，食客的动作就令人开胃。清迈的猪肉丸子，全泰国闻名，据说是肉质好，无骚味。中午虽才饱食一顿，忍不住也跟着吃了一碗。不止是丸子好，米线也妙，细如发丝，滑韧可嚼。有一种叫“七厘”的褐色粉状调料，既非胡椒也非辣椒，拌在米线里，辛香呛鼻，古怪可口。
此店生意颇好，看热闹久了，又一次发现，本地女子特点，就是黑、短、胖、圆。圆的不仅是身材，脸庞也圆。半个下午，只看到个马来人长相的男子，带了个白皙苗条的妹子来。
日脚慢慢移动，看了一眼墙上的钟，4点半。过了一会儿再看，咦，怎么是2点半？哇！三面墙壁加中间立柱，有7个挂钟。6个是停的，只有1个最大的木制钟在正常走着。
为什么有6个老钟？是开业店庆时嘉宾赠送的？还是坏了一个，懒得修理也懒得摘下，又买个新的挂上？本可以问问店主的，想了想，还是不要答案。在长康路的一家牛肉米线店，不是也有26个老收音机，堆在墙架上么。
整个清迈，就是一块停掉的老钟，一顿漫长的午餐。
旅馆的巷口，有个卖芒果饭的大嫂。头天夜里回来，在人行道上举伞经过，接近她摊子三四步的距离，迎面听见她大呼：“呜～呜～当当当——当！”然后大笑不止。原来是我的伞尖，刮倒了她扯灯照明的电线支架。刚才，她以惊险的音乐节奏向我示警呢。可惜，我没有听懂人类最通用的语言。“呜～呜～当当当——”事态紧急，如火车急驰；重重一声“当”，是宣告肇事已毕，只好大笑释怀。这种处世态度，值得学习。
逛瓦洛洛市场时，在街口杂货铺里，想给老妈买个捣蒜的木制杵臼。正挑着货，旁边有人说：“嗨，这有什么可买的？自己做一个嘛。”说的是中文，一个胖大黑汉子，背着个布袋，袋里露着一只小狗的脑袋。老板也懂中文，对破坏生意的汉子，笑了一笑，毫不在意。那汉子说，今天是佛日（事后查，是地藏菩萨诞辰），市场里吃东西都免费呢。他拍拍自己的肚子：“我整条街吃过来，太饱啦，你也快点去啊。”
走出铺子一看，果然。对面卖内衣文胸的店铺，门前摆着长条桌，发发放猪肉米线。桌上码着一碗碗肉骨头、蔬菜丝、胡萝卜丝、豆芽。一口不锈钢大锅里，滚着红香的高汤。食客自取米线、配菜，锅前的两位女子手脚麻利，帮助浇上高汤，一碗红白绿的米线就在嘴边啦。大概，这就是传说中的布施？
加上青菜，浇上高汤，味道好极啦。犹豫了一下：自己是被施舍的对象吗？那边已在招呼我：“吃！吃！”几位大姐笑容满面，一副鼓励之态。打量了排队领食的人，从衣着上看不出是体面或不体面。犹犹豫豫也上前端了一碗。布施的大姐笑容更盛，一副感激表情。
这一吃，不得了，心障尽除。于是，也像那胖大汉子，一家一家吃过来，吃喝了一整条街。印象中，家家味道都好。椰奶糯米饭，香得要吞掉勺子；加冰块的泰式奶茶，在烈日下每喝一口，就想叹一声幸福。心里还给这一路大吃狂喝下了定义：悦纳。
最后，悦纳得忘了形，把手机拿了出来，问布施的一个摊主：“可以合个影吗？”结果，摊位里一下站过来五六位女士，五六部手机轮番在眼前快递。自己还没合影，先被人家给合影了，每个人都微笑得体。据说，泰国人有11种微笑，各有不同意义，外人一般难以分清。但这一刻，谁都能读懂，是最纯净的善意。
受施者吃饱喝足，在街边休息。看样子，不太像清迈本地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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